刘琨没有及时回答,给段匹禅写信时,还只是想求援,并没说去幽州。晋阳真的就回不去了吗?回望那原本陌生,后来却战斗了十年的热土,他的青春和才智都抛洒在这块土地上了,父母妻子的遗骨仍在那里埋葬,多少难忘的日子啊,又有多少缺憾!以及对石若兰的爱和恨,都使他终身缅怀。刘琨的心难以平静下来,去幽州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呢,一山不容二虎,自己只能是寄人篱下了,石勒占据并州后会不会掉过头来与段匹禅决战,以他的性格,怎会善罢甘休。刘琨翘首遥望,洛阳早已陷入敌手,童年眼中的古城,或许已面貌全非。那豪华的金谷园,一定长满了荒草,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洛水了。刘琨又想起曹植的洛神赋,那熟背于心的绝句,给了人多少想像啊。
事实上,刘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。凭手下这点兵马,也只能守个山寨,再和石勒硬碰,就是真正地以卵击石了。刘琨对卢谌说:“好,段将军盛情难却,我们恭敬不如从命。让大家准备行装,即刻出发。”
军士们听说要开往幽州,顿时群情沸腾。
刘琨部队沿太行山麓一路北行。沥沥细雨,打湿了军士们的衣裳。脚下的路上出现了无数的小水洼,大家在泥泞中蹒跚地前行。刘琨骑在马上,忽产生几缕思乡之情,挥鞭指道:“总感觉离老家魏昌已经不远了。听父母亲说,那里酷似江南水乡,四季河水潺潺,两岸土地肥沃,风情别样,一望佳丽。”
卢谌说:“是嘛,回去过没有?”
刘琨道:“虽说没有,可我每次回冀州,心跳都加快许多。”
卢谌说:“呵呵,这么激动啊。我老家范阳涿县,也是没回去过。”
刘琨道:“子谅,你和祖逖可是老乡啊,他也是范阳人,听说他母亲还葬回老家了呢。”
刘琨一句话,勾起了卢谌的伤心事。原来他的父亲卢志在为反复无常的刘聪做事时被害,母亲和妻子也无一幸免。家人的死成为了他终身之痛,他伤感地说:“可是我连父母的坟还没见过,子谅不孝哇。”
刘琨看卢谌垂泪,自己情绪也由幽静转为抑郁,眼圈泛红了。祖逖的父母葬回故乡,自己父母妻子及岳父一家的遗骨却不能回归故里。所有这一切,可能都是自己的错,洛阳、晋阳,刘琨觉得自己无脸面对,项羽能够自刎于乌江,而不肯去见江东父老,我越石难道就贪生怕死吗。对于未来,他有了那种英雄末路的悲哀,茫茫然,辨不清方向,喃喃地道:“子谅,我真不知道我死以后还能够葬在哪里。”
卢谌擦着眼泪说:“越石,你千万别胡思乱想,大丈夫能胜能负能屈能伸,你不会因为眼前这点挫折就灰心丧气吧。”
雨依然下着,队伍不得不停下来避雨。
天上地上雾蒙蒙的。刘琨遥望幽州,隐约看到一丝光明。